也罢,她都已经默认了自己的轻贱。
再问下去,不仅不恨,老桃红甚至做梦都想重回会芳里,哪怕当不了头牌,只能给其他姑娘端夜壶、铺床单、梳头发,她也愿意,因为在那干活儿,起码不愁吃穿,还能得到不少赏钱。
哪像现在,空有自由,罪是一样没少受,日子却仍旧紧巴巴地过不下去。
老桃红年轻那会儿,钱来得容易,脾气也就平和些,偶有发火的时候,也不过是使点小性儿而已;到老了始方知世道艰难,人就变得愈发泼辣,常常为了三五毛钱,就跟人坐地打滚儿、当众骂街。
其实,她也没多老,三十多岁而已。
只不过皮肉生意做得太频,面容就显憔悴,再无妆容粉饰,乍看过去,竟像个四十奔五的老泼妇了。
这模样在娼馆里是没法看了,但在十间房那条街,却算得上是有名的暗娼,熟客也多,不少人都认识她。
因为认识,就更觉得好奇。
当下便有人扯着嗓门儿喊她:“桃红啊,今儿咋跑这来了,我还要去找你做生意呢!”
“回家找你妈去吧!”老桃红扭脸就骂,“姑奶奶我现在从良了!”
“从良?”大伙儿笑着问她,“你要是从良了,以后指什么嚼谷呀?”
“关你屁事,想孝敬我啊,等下辈子老娘把你生出来再说吧!”
老桃红一边骂,一边指着张连富,说:“他,以后有他养我,轮不着你们跟着瞎操心!”
张连富一听,忙把这老娼妇推开,厉声质问:“你在这说什么胡话,我啥时候说要养你了?”
老桃红瞪大了眼睛,半是幽怨,半是嗔怒道:“哎呀,张连富,你之前在被窝里是怎么跟我说的,现在全都忘了,翻脸不认账,你还是个爷们儿吗?”
“我说什么了?”
“嗬,你可真是记性不好忘性大呀!”
老桃红扭捏作态,急忙复述道:“那天晚上,不是你自己说的么,桃红啊,你以后别出来卖了,我要娶你当媳妇儿,行不行,宝贝儿,我求你啦!”
闻听此言,众看客先是一愣,随即哄堂大笑。
未曾想,老桃红竟又突然转过来,将张连富护在身后,冲着街面儿上叫骂道:“你们笑什么,不许笑我家男人,这叫浪漫,你们这帮大老赶懂个屁,他那天晚上还跪下来求我嫁给他呢!”
众人一听,笑声更甚。
这可不仅仅是看笑话那么简单。
张连富的威望、名声和人品,也都随着一声声嘲笑,在无形中遭到消解、抹黑和质疑了……